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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8章 弥留

此念头一生,顿将他心中所有疑虑串在了一起!

这哪里是什么天灾时疫,定是无尘精心策划、以万千生灵为代价的“复国”痴梦!

他再次垂眸,死死盯着那页笔记。

郎中虽只寥寥数言,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敏锐观察,以及对于病理的深刻理解,不难看出,这郎中绝非陈粟口中那个仅能医治头疼脑热的寻常赤脚医者。

恰恰相反,此人于医道一途的见识和造诣,恐怕远超想象,很可能是一位隐于市井,洞察幽微的圣手!

想到此,他立刻将纸页仔细收好揣在襟怀,而后,又仔细翻了翻手中医书,希冀能再寻出些意外线索。

只可惜,整本医书里,除了掉落出的那张,再无它物。

周鹤眠将医书收起来,想到这位医者既然如此不俗,这屋内,说不定还藏着些许他人不曾找到的物什。

重新吹亮火折,微弱的光亮再次落在满屋狼藉之上。

他俯身,近乎徒劳地开始翻动那些破碎的瓦罐、倾覆的家具。

然而,直到指尖沾满尘埃与药渍,回应少年的,却只有一片死寂。

心头的失望如同一盆冷水,渐渐浸透少年满腹身心。

他双眸无望。

或许,真的来迟了。

就在他终于决定离开,一只脚甚至已经跨过门栏。

忽然!

他猛地转身,缓缓回首,目光锁在了头顶上方,那一道格外粗壮的屋梁之上

心念一动,少年纵身一跃,单手攀住梁木,再度一跃,便轻飘飘地落在了木梁之上。

几乎在他跃上的瞬间,便一眼看到了数个以厚油纸仔细包裹,捆扎整齐的药包!

他指尖极速略过药包,惊喜发现,每一个药包上,竟然皆以小楷写明主治之症!

少年呼吸一促,猛地拿起其中一包,上面赫然写着“清热宣肺,退高热惊厥”,正是对应陈粟祖母症状之药!

此番发现,让他顿时大喜过望,几乎毫不犹豫地扯下外袍,将梁上所能用到的药包尽数打包。

当他带着一身夜露和包袱重返祖孙栖身的破院后,一直强撑眼皮不敢睡去的陈粟立刻迎了上来。

“大哥哥!”

周鹤眠不及多言,直接摊开包袱,将那退热之药塞到孩子手中。

陈粟点燃屋内唯一一盏油灯,待看清手中之物时,先是难以置信的一愣,随即便淹没在了巨大的惊喜之中!

孩童瘦小的身子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,泪水瞬如泉涌。

他“噗通”一声就要朝少年跪地磕头,却被对方一把牢牢扶住手臂扯了起来。

“不必如此!”

周鹤眠沉声道:“快去煎药,救人要紧!”

“嗯!”

陈粟用脏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小脸,立刻抱起药包,冲向那小小灶台

片刻后,一碗浓黑,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被小心翼翼的端到了昏睡不醒的老人跟前。

然而,老人牙关紧咬,意识昏沉,药汁依旧难以喂入。

周鹤眠见状,上前一步,一把托起老人后颈,指尖稍一用力,便捏开了对方下颚。

他看向泪眼朦胧的孩子:“灌!”

陈粟会意,来不及擦拭泪眼,屏着呼吸,颤着双手,立马将温热的药汁一勺一勺的倒入祖母口中。

俩人配合默契,虽有些药汁顺着嘴角溢出,但大半碗药终是成功地喂了进去。

看着空了的碗,又望了望似乎呼吸稍稍平稳了些的祖母,陈粟一直紧揪的心,终于升起了一丝微弱光亮。

他靠在榻边,扯过单薄的被毯,为祖母小心盖好。

随后,便一眼不错的守着病榻之人,希冀对方能快速好转。

然而,上天似乎并不站在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这边。

夜半时分,万籁俱寂。

那已昏睡不知多日的老人,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沉闷又嘶哑的响动,其眼帘微微颤动,竟悠悠睁了开来

“阿奶!”

一直浅眠守候的孩童,几乎第一时间察觉,惊喜地扑了过去!

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周鹤眠,见此情景,心中先是微微一惊,暗道这药竟这般神速?

堪堪睁开双眸的老人,混浊的眸子先是混沌模糊了一刻,很快就异常清明的落在了孙儿脸上。

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:“粟粟儿”

“在!阿奶!粟儿在!”

陈粟紧紧抓住祖母枯瘦的手,喜极而泣。

老人没有回答,目光却缓缓移到了来到近前的陌生少年身上。

周鹤眠看着老人投来的奇异眸光,心头却是猛地一沉!

不对不对劲!

就算那退热之药再如何神效,也不可能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,立刻恢复这般清明她这骤然凝聚的精气神,非但不似病情好转,反倒像像即将燃烧殆尽的油灯,最后一次燎亮一般

这是,回光返照!

“多多谢小小郎君”

老人碾磨着干涩的喉咙,发出沙哑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话语。

一双枯涸的眼眸,含着近乎哀求的目色,落在那容貌出尘的少年身上。

周鹤眠僵立在原地,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,他想安慰老人先做休息,身子养好再言不迟。

可话语堵在喉咙,知道眼下光景,若不等老人将腹中之言尽数道出,恐怕此生无望

陈粟拉着祖母满是风霜的手,只以为那碗黑黢黢的药汁起了效果,并不知眼下已是对方弥留之言。

他满腹欣喜,泪眼朦胧的贴着祖母:“阿奶,大哥哥是好人,就是他给我们找来了药!”

老人转动眼眸,看着泪流满面的孙儿,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怜爱和酸楚。

“阿奶知道粟儿听话,以后以后跟着这位郎君活下去”

孩童一怔,不明白祖母为何突然这般说,然不待问出,老人却又再度看向塌边立着的少年,哀声道:“郎君老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只求您”

她忽然剧烈喘息几声,胸腔不断起伏,缓了好一会儿,才积攒出几分微薄力量:“求您带带粟儿离开这这是是非之地”

“粟儿还小什么都不懂他不能不能死在这里”

说着,老人将孙儿的手,用尽最后的,几乎是残存的所有气力,拼命地往少年方向推去,试图将孙儿的手,塞进少年手中。

“粟儿”

“去去北边那边有”

老人对着孙儿,似乎还想交代什么具体的去向,但终究,那口气再也接续不上,眼中的光亮终如燃尽的烛火,迅速暗淡、消散

“砰”

堪堪抬起的枯瘦手臂忽然无力垂落,砸在了冰冷的床板之上。

那双曾识文断字,历经风霜,曾慈爱注视着孙儿的眼眸,就这样定定地望着破旧的屋顶,失去了所有神采。

“阿奶?阿奶!”

陈粟先是呆住,随即扑倒在祖母尚有余温的身上,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:“您醒醒!您醒醒!怎么会这样阿奶阿奶!你看看粟儿!看看粟儿!阿奶—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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