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万三醒来后的那句话在营地炸开了一道裂口。楚红袖站在千机阁外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的机关卡槽。她刚从陈墨那里回来,带回了重建情报网的命令。可她心里清楚,问题不止在外头。
《风月录》被改,密使用贡纸写约,连李玄策都能凭空消失——这些事都指向一个事实:敌人已经摸进了他们的骨头缝里。
她转身走进地下库房。青铜门沉重合上,烛火在壁灯里轻轻晃动。存放《墨家机关要略》的匣子摆在最深处,锁扣完好,封泥未破。可当她打开时,里面少了三页图样。一页是战船齿轮联动结构,一页是霹雳车火药舱的密封设计,最后一页,是她亲手改良的义肢爆破装置图纸。
她的呼吸停了一下。
这三张图不能外泄。尤其是最后一张。一旦被人掌握,不仅能复制她的机关术,还能反过来设陷阱。
她立刻调出近十日进出记录。名字不多,大多可信。只有一个叫阿木尔的北方匠人引起注意。此人半月前随胡万三的船队抵达,自称精通水力传动,被安排参与战船调试。登记籍贯是草原边缘的牧民,但说话字正腔圆,毫无口音。
楚红袖记下他的住处:东北角废弃熔炉房。
她刚走出库房,耶律楚楚就迎面跑来,脸上带着少见的慌乱。
“鹰群不对劲。”她说,“我的信鹰这几天自己飞出去,带回的不是情报,是断羽和草屑。我试了三次鹰笛召唤,只有两只回应。”
楚红袖眼神一沉。驯鹰传讯是千机阁备用线路之一,若被利用,敌人就能伪装成内部人员发令。
“带我去熔炉房。”她说。
两人沿着墙根疾行。天色渐暗,熔炉房孤零零立在角落,窗户透出光亮。靠近后,楚红袖示意停下。她贴墙而立,慢慢探头。
屋内墙上挂着一幅完整的《机关要略》摹本,炭笔勾勒得极为精细。桌上摆着几个微型傀儡,关节处嵌着细铜管,正随着某种信号微微转动。一只信鹰站在架子上,脚上绑着一小卷纸条。
楚红袖看清了——那正是她丢失的齿轮图。
她正要退身叫人,耶律楚楚突然伸手拉住她。屋内传来一声轻响,像是骨哨低鸣。紧接着,桌上的傀儡同时转向窗口,翅膀张开,发出轻微嗡鸣。
“它要走!”耶律楚楚低声道。
楚红袖一脚踹开门冲进去。那人背对门口,正将最后一张图纸卷起。听到动静猛地回头,手中骨哨再次吹响。
三只信鹰腾空而起,穿过窗户飞向夜空。
“站住!”楚红袖扑上前。
那人冷笑一声,抬手按下墙上机关。屋顶倾下黑油,顺着干柴流淌。火星从炉膛溅出,轰地燃起大火。
热浪瞬间扑面。出口被燃烧的横梁砸断,浓烟滚滚灌入。
楚红袖踉跄后退,靠墙喘息。火势蔓延极快,不到半刻,整个屋子已成火海。
耶律楚楚咳了一声,捂住口鼻:“出不去了。”
楚红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。义肢外壳烧得发烫,但她没时间犹豫。她用力一拧,卸下整条手臂,拆开底部盖板,取出火药囊和引信组件。
“趴下!”她喊。
耶律楚楚立刻伏地。楚红袖将火药塞进地面裂缝,用透骨钉固定位置,再把引信缠在一根未燃的木条上。
与此同时,耶律楚楚咬牙取出鹰笛,放在唇边。她闭眼深吸一口气,吹出一段急促短音。
远处山林传来振翅声。一群野鹰盘旋而至,在火场上空来回俯冲,用翅膀拍打火焰。几只强壮的鹰叼来屋后堆放的湿草捆,投进火堆。
火势稍稍减弱。
楚红袖划燃火折,点燃引信。她拉着耶律楚楚退到墙角。
轰!
地面炸开一道裂缝,石板翻起,露出向下的阶梯。
气浪将两人掀入地道。她们滚了几圈才停下,耳边嗡鸣不止。
楚红袖撑地起身,借着火光查看四周。地道幽深,石壁粗糙,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门。她走过去用力推开,门轴发出刺耳摩擦声。
里面是个小厅。
一台巨大机械静立中央,通体覆满铁锈。锅炉、活塞、传动杆俱全,虽已残破,仍能看出完整结构。机体侧面刻着六个字:永乐十七年造。
楚红袖走近,伸手抚过铭文。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。
这不是仿品。这是真物。
她抬头看去,石壁上还有一幅浮雕,线条残缺,但轮廓清晰——是《河图洛书》的一部分,与她在黄河工地发现的水脉图完全一致。
“这地方……早就有人来过。”她低声说。
耶律楚楚站在她身后,手里鹰笛还在微微颤抖。她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台机器,眼神复杂。
外面火势仍在燃烧。忽然,一声微弱呻吟从地道入口传来。
两人回头,看见那个叫阿木尔的工匠倒在碎石堆里,半边身子被炸伤,脸上沾满血污。他嘴里喃喃说着什么。
楚红袖走过去蹲下。
“你说什么?”
工匠艰难抬头,声音断续:“我不是……奸细……我只是……想保住它……”
“保什么?”
“前朝遗物……郑大人临终托付……让我守住这条线……图纸……是假的……我改了数据……他们拿去也没用……”
他说完这句话,头一歪,昏死过去。
楚红袖愣住。
她立刻翻他怀中,找出一张折叠的纸。展开一看,确实是《机关要略》的摹本,但关键尺寸全部偏差半寸以上。这种误差看似微小,一旦用于实战,齿轮会在运转三圈后崩裂。
她缓缓收起纸页。
原来不是泄密。是反间。
可为什么不用正常方式上报?为什么要躲在这里,偷偷复制,再引来大火?
她看向那台蒸汽机,又看向石壁上的《河图洛书》。这两者不该出现在一起。一个是前朝军工技术,一个是上古水利图谱。它们怎么会共存于同一密道?
除非……当年的设计者,本就想让它们相连。
她正想着,耶律楚楚突然抓住她手臂。
“听。”
远处传来扑棱声。几只信鹰从地道入口飞下,在空中盘旋两圈,落在那台蒸汽机的锅炉上。
其中一只低头啄了啄锈迹,又用爪子刨了几下。
楚红袖走过去,拨开灰尘。锅炉底部有块活动铁板,边缘刻着一行小字:启钥者,必承其重。
她用力掀开铁板。
下面是一个暗格。
里面放着一本册子,封面写着四个字:机关遗梦。
她伸手去拿。指尖刚触到书皮,头顶突然传来震动。
碎石簌簌落下。
整条地道开始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