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雅的身子有些僵。
那只搂着她腰的手很用力,隔着薄薄的衬衫,温度烫得惊人。
苏晓晚的话还在耳边回荡。
孤独是毒药。
过了好几秒,安雅才轻轻应了一声。
“嗯。”
那只原本只是虚虚护着苏晓晚的手,慢慢收紧,最后实实在在的落在了苏晓晚的后背上。
安雅没说话,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苏晓晚的发顶。
这就算是和解了。
楚萱则站在几步之外,静静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,神色复杂。
苏晓晚从安雅怀里探出头,冲着楚萱眨了眨眼,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对着楚萱招了招。
“过来。”
苏晓晚做着口型。
楚萱愣了一下,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雅。
安雅没有抬头,只是垂着眼帘替苏晓晚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刘海,默认了苏晓晚的行为。
楚萱这才迈开腿,走到了两人身边。
苏晓晚也不客气,一把抓过楚萱的手,十指相扣。
左手牵着姐姐,右手牵着老婆。
苏晓晚看着两边脸色虽然都不太自然,但也没甩开手的两人,心里嘿嘿嘿嘿。
这端水大师,还得是她来当!
“那个……”
苏晓晚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煽情的话,以此来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。
“呜呜呜……”
一阵细若游丝的哭声,突兀的响了起来。
声音很轻,断断续续的。
像是某种被遗弃的小动物在哀嚎,又像是深夜里还没睡的孩子躲在被窝里压抑的抽泣。
在这个满地狼藉、空气中还飘着霉味和血腥味的废弃大厅里,这声音显得格外渗人。
苏晓晚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,握着的两只手同时紧了一下。
楚萱的反应最大。
她猛地转头,看向大厅的一侧走廊,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瞬间爬满了警惕。
那是身为“先驱”的本能反应。
在这个地方,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意味着死亡。
“在那边。”
楚萱抬手指向那条漆黑幽深的走廊尽头。
那是住院部的一楼。
“去看看?”
菲洛米娜有些无聊的拨弄着指甲,显然刚才那场温情大戏看得这位女王陛下有点牙酸。
现在终于有点正事干了。
苏晓晚点了点头。
既然这里是楚萱的试炼场,那每一个异常点都不能放过。
一行人朝着走廊深处走去。
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。
两侧的墙壁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手印,还有些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喷溅状污渍。
空气阴冷潮湿。
那哭声也越来越清晰。
“呜呜……妈妈……我怕……”
是个小女孩的声音。
楚萱走在最前面,脚步越来越慢,脸色也越来越沉。
这声音,她太熟了。
哪怕楚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助的凡人,听到这个声音时,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抽疼。
终于,她们停在了一扇紧闭的病房门前。
门把手上缠着好几圈生锈的铁链,门板上还钉着几块木板,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彻底封死。
门正中央,贴着一张泛黄的a4纸。
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黑,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,是用那种极其板正的宋体打印出来的。
这是“先驱”当初在这个副本里总结出来的铁律。
也是她能活过三十天的关键之一。
楚萱看着那行字,停下了脚步。
她并没有去碰那扇门,而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,把苏晓晚护在了身后。
“不能开。”
楚萱的声音有些紧绷。
“这是必死规则。”
“当初有三个代行者试图去救人,结果都被拖进去了,连骨头都没剩下。”
作为理性的集合体,楚萱哪怕现在拥有了情感。
但在面对这种明确写着“死路”的规则时,第一反应依旧是规避风险。
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生存本能。
更何况,现在她们都是凡人。
一旦触发即死规则,谁也救不了谁。
房间里的哭声还在继续。
“有没有人……救救我……这里好黑……”
那声音稚嫩无助,听得让人心尖发颤。
苏晓晚站在楚萱身后,透过楚萱肩膀看着那张纸条,又看了看那扇似乎随时会被哭声震碎的破木门。
她能感觉到楚萱在抖。
不是害怕。
而是在抗拒。
那个声音,苏晓晚听得出来,和黑玫瑰那种为了诱杀猎物故意装出来的哭声不一样。
那是真的绝望。
“楚萱。”
苏晓晚忽然开口。
她反手握住楚萱的手,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人拉得转过身面对自己。
“那里面是谁?”
楚萱抿着唇,不说话。
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有些躲闪。
“是你自己,对吗?”
苏晓晚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。
既然这里是“先驱”的心灵牢笼,那这个被规则封锁的日夜哭泣小女孩,只能是那个被“先驱”亲手割舍掉的软弱童年。
楚萱身子一震,没有反驳,只是“冷静”开口。
“别管了。”
楚萱偏过头,声音有些哑。
“那是规则。”
“只要不理会,就不会有事。”
“我们去二楼,那里有药品,还有……”
“我不去。”苏晓晚打断了苏晓晚。
楚萱愣住,回头看着苏晓晚。
只见那个平时最听话、最会撒娇的晓晚,此刻正用一种少有的倔强眼神看着她。
苏晓晚松开楚萱的手,往前走了一步,站在了那扇门前。
“如果是别的怪谈,我也许会听你的。”
苏晓晚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门板。
“但这里是你的心。”
“楚萱,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再通关一次爱仁医院。”
“是为了把你找回来。”
苏晓晚转过身,直视着楚萱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。
“你不是‘先驱’了。”
“你是楚萱。”
“先驱需要遵守规则才能活下去,但楚萱不需要。”
“因为你,有我们。”
楚萱张了张嘴,看着苏晓晚,看着这个明明没有任何力量,却敢站在死亡规则面前大放厥词的小姑娘。
心里那道坚固的理智防线,出现了一道裂缝。
可是……
那是规则啊。
违背规则就要死。
这个念头根深蒂固,像锁链一样捆着楚萱的手脚。
就在楚萱还在天人交战的时候,旁边传来一声冷笑。
“呵。”
安雅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。
她看着那张泛黄的纸条,灰白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屑。
“一张破纸就把你吓住了?”
安雅转头,目光落在楚萱脸上。
“我妹妹居然会看上你这种胆小鬼。”
楚萱猛地抬头,眼神锐利起来。
“你说谁胆小?”
“说你。”
安雅半步不让,甚至还往前逼近了一点。
“怎么?怕死?”
“怕死就滚远点。”
“这里面关着的是你自己,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,你也配站在晓晚身边?”
安雅的话一句比一句毒。
简直是往楚萱肺管子上戳。
【卧槽!安雅姐姐好猛!这是安雅姐姐能说出来的话?】
【这是激将法吧?绝对是激将法!】
【安雅姐姐这嘴也是开了光的,平时不说话,一说话能噎死人。】
【不过说真的,这也太危险了吧?那是必死规则啊!】
楚萱被气笑了。
她身上的那种颓丧和犹豫瞬间被怒火烧了个干干净净。
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里,那团名为理性的金色火焰虽然微弱,但却重新燃了起来。
“我配不配,轮不到你来评判。”
楚萱冷哼一声,大步走上前,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安雅。
动作有些粗鲁。
安雅也不恼,顺势退到一边,已然恢复了冷漠。
仿佛刚才说话的,完全不是她一般。
楚萱站在门前,看着那张曾经让她奉若神明的纸条。
她现在都有老婆了,还怕个屁的规则!
“咔嚓。”
楚萱伸手,抓住那团生锈的铁链用力一扯,铁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崩断落地。
菲洛米娜在旁边吹了声口哨。
“这就对了嘛。”
菲洛米娜扬起下巴,一脸“这才像样”的表情。
“畏畏缩缩的,一点都不完美。”
“真正的女王,从来不看规则那种东西。”
楚萱没理这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。
她深吸一口气,手按在了门把手上。
苏晓晚适时地凑过来,把自己的小手覆盖在楚萱的手背上。
“一起。”
苏晓晚笑得眉眼弯弯。
楚萱看了她一眼,那种因为违背规则而产生的本能恐惧,在苏晓晚掌心的温度下,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。
“好。”
楚萱点头。
两人同时用力。
“吱呀——”
那扇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木门,被缓缓推开。
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。
房间里没有灯,只有走廊透进去的一点微光。
借着那点光,能看到房间角落里缩着一团小小的影子。
那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,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。
头发乱糟糟的,光着脚,正把自己缩成一团,把头埋在膝盖里哭。
听到开门声,那团影子明显的抖了一下。
哭声戛然而止,小女孩慢慢抬起头。
那是一张和楚萱有着七分相似,却稚嫩得多的脸。
脸上满是泪痕,眼睛肿得像核桃。
最让人心惊的是那眼神。
惊恐,绝望,甚至带着一点点死寂。
那是被全世界抛弃后才会有的眼神。
“你……”
小女孩看着门口的楚萱,声音颤抖。
“你是来杀我的吗?”
楚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。
杀她?
是啊。
当年的“先驱”为了不再软弱,确实在心里把这个只会哭泣的自己杀了千百遍。
她否定了恐惧,否定了悲伤,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冰冷的刀。
楚萱站在门口,忽然一步都迈不动。
她看着那个小女孩,就像是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她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也不会哄孩子。
尤其是哄这个已经被她抛弃了无数年的孩子。
就在这时,苏晓晚松开了楚萱的手,径直走进了那个写着“必死”的房间。
没有怪物冲出来。
没有陷阱触发。
那些所谓的规则惩罚果然都是假象。
苏晓晚走到角落,蹲下身。
她没有嫌弃地上的灰尘,直接张开双臂,把那个浑身冰冷的小女孩抱进了怀里。
“不是哦。”
苏晓晚的声音很软,很轻,像是春天里的风。
“我们不是来杀你的。”
苏晓晚一只手拍着小女孩的后背,一只手温柔地理了理那乱糟糟的头发。
“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。”
小女孩愣住了。
那双死寂的眼睛里,渐渐涌起了一层雾气。
“家?”
“嗯,回家。”
苏晓晚回头,看向还傻站在门口的楚萱。
“还愣着干嘛?”
苏晓晚嗔怪地瞪了楚萱一眼。
“孩子都哭了,你也不哄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