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萱站在两步开外,手足无措。
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的“先驱”,这会儿却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。
她看着苏晓晚怀里的那个自己。
那么小,那么瘦。
病号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,露出来的手腕细得只需轻轻一捏就能碎。
这就是曾经的她吗?
楚萱有些恍惚。
“我……”
楚萱张了张嘴,却怎么都“哄”不出口。
她不会。
如果这是个想要她命的怪物,她能有一百种方法弄死对方。
但这是个孩子。
还是个只会哭的孩子。
“呜……”
听到楚萱的声音,那个缩在苏晓晚怀里的小脑袋埋得更深。
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抓着苏晓晚的衣襟,那是本能的抗拒。
苏晓晚感觉到怀里小身板的僵硬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随即抬起头,看了一眼在那儿杵成木桩子的楚萱,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。
“笨死了。”
苏晓晚小声吐槽了一句,然后低下头,把下巴轻轻抵在小女孩那乱糟糟的发顶上蹭了蹭。
“别怕。”
苏晓晚的声音放得很轻,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软糯。
“那个姐姐不是坏人。”
“你看她。”
苏晓晚伸出一只手,指了指面前僵硬的楚萱,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。
“她现在脸都白了,手都在抖。”
“其实啊,她也很怕你呢。”
小女孩停止了抽泣。
在那漫长的黑暗岁月里,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嫌弃,是厌恶,甚至是杀意。
从来没有人怕过她。
她是那个只会拖后腿的累赘,是那个只要一哭就会引来灾祸的扫把星。
怎么会有人怕她?
小女孩慢慢地把脑袋从苏晓晚怀里拔出来,转过头,露出一双红肿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满是疑惑,怯生生地看向楚萱。
楚萱没想到苏晓晚会这么说,整个人一愣,下意识地想要反驳。
怕?
开什么玩笑!
但当那双红肿的眼睛看过来时,楚萱喉咙里想要反驳的话突然卡住。
那是过去的自己。
是被她亲手杀死,封印在记忆深处的软弱。
面对这样的目光,楚萱发现自己的心跳确实乱了半拍。
那是心虚。
更是愧疚。
【哈哈哈哈!晚晚这波反向操作绝了!】
【先驱:我不要面子的吗?竟然说我怕小孩?】
【这就是所谓的“用魔法打败魔法”吧?】
【可是看着小楚萱那眼神,我怎么这么想哭呢……】
苏晓晚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,谁也不说话,气氛又要冷场。
这哪行。
她朝楚萱使了个眼色,嘴唇动了动,无声地催促。
“过来啊。”
“蹲下。”
“笑一个。”
楚萱接收到了信号,身子僵硬地往前挪了半步。
笑?
这对现在的她来说,比让她去单挑七级诡异还难。
楚萱扯了扯嘴角,那表情比哭还难看。
她深呼吸一次,慢慢蹲下身,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那个小女孩平齐。
这是一种示弱的姿态,也是一种平等的尊重。
“那个……”
楚萱的声音有些干涩,像是许久没喝水一样。
她伸出手,想去摸摸那个乱糟糟的小脑袋。
动作很慢,很小心。
就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瓷器。
那只手苍白修长,指尖甚至还带着点因为紧张而产生的轻颤。
五厘米。
三厘米。
一厘米。
就在楚萱的手即将碰到那枯草一样的头发时。
“啊!”
小女孩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。
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,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,拼命把自己挤进苏晓晚的怀里,连看都不敢看楚萱一眼。
那是一种看到洪水猛兽般的恐惧。
楚萱的手僵在半空中,空气瞬间凝固。
那只原本想要带去安抚的手此刻显得格外多余,也格外尴尬。
楚萱维持着那个姿势蹲在那里,看着那个拼命躲避自己的小女孩,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。
被拒绝了。
被过去的自己,彻彻底底地拒绝了。
也是。
当年的她,为了活下去,为了不再恐惧,硬生生地把这部分软弱切了出去。
现在想回来装好人?
晚了。
“呵。”
一声冷笑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。
菲洛米娜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,那一身华丽的金色裙装在这个破败的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她看着蹲在地上的楚萱,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“真没用。”菲洛米娜撇了撇嘴,一脸嫌弃,“连个小鬼都搞不定。”
“还说什么最强的代行者,我看也就是个没断奶的废物。”
菲洛米娜一边说,一边嫌弃地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,“哭哭啼啼的,吵死了。”
“要我说,这种只会哭的废物,直接扔了算了,留着也是个累赘。”
“这就是你的过去?”
“这种不完美的东西,也配称之为‘先驱’的历史?”
菲洛米娜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。
在她眼里,软弱就是原罪。
不够完美的东西,就没有存在的价值。
楚萱没说话。
她只是默默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,垂在身侧,慢慢握成了拳头。
如果换做以前,哪怕是刚认识苏晓晚那会儿,谁敢这么跟她说话,早就被她撕成碎片了。
但现在,她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。
菲洛米娜说得对。
她是没用。
连自己的过去都搞不定,连给自己一个拥抱都做不到。
楚萱低着头,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,让人看不清神色。
但苏晓晚能感觉到。
楚萱身上那股一直紧绷着的傲气,在那一瞬间垮了下去。
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落寞,像是一把生锈的刀,在她心口慢慢地磨。
“闭嘴。”
苏晓晚猛地转头,狠狠地瞪了菲洛米娜一眼。
那眼神凶得很。
就像是一只护崽的小母猫,哪怕爪子不锋利,也要冲上去挠那个欺负家人的坏蛋一脸血。
“不想待这就出去。”
苏晓晚的声音冷了下来,那是极少有的严肃。
“没人求你在这看戏。”
菲洛米娜愣了一下。
她没想到那个平时软绵绵、就会撒娇的苏晓晚,居然会为了这事儿吼她。
菲洛米娜张了张嘴想要发作,但对上苏晓晚那双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“哼。”
菲洛米娜把头扭到一边,重重地哼了一声。
“本王才懒得看这种无聊的苦情戏。”
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她也没真的走开,只是别别扭扭地往旁边挪了两步,不在门口挡着光。
苏晓晚没再理会闹别扭的菲洛米娜,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回了怀里的小女孩身上。
小女孩还在抖,显然刚才楚萱的靠近和菲洛米娜的吵闹都吓坏了她。
苏晓晚调整了一下姿势,让小女孩靠得更舒服些。
然后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小女孩那双冰凉的小手。
掌心贴着掌心。
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。
“没事了。”
苏晓晚柔声说着,像是在哄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。
“别听那个金头发的姐姐胡说八道,她就是嘴巴坏。”
苏晓晚一本正经地黑了菲洛米娜一把。
门口传来一声磨牙的动静,苏晓晚权当没听见。
怀里的小女孩似乎被苏晓晚的话逗得稍微放松了一点点。
她抬起头,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苏晓晚。
“那个……”
苏晓晚见小女孩情绪稳定了一些,趁热打铁地问道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。
简单到任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都能脱口而出。
但小女孩却愣住了。
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,甚至还有一丝不知所措。
名字?
那是什么东西?
在这里,在这个只有绝望和规则的医院里,名字是最奢侈没用的东西。
没有人会叫她的名字。
也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。
只需要知道她是一个能触发规则的道具,是一个活着的诱饵。
小女孩低下头,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丫。
“我没有名字……”
“他们都叫我‘喂’。”
小女孩吸了吸鼻子,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因为她记得哭大声了会被打,会被关进更黑的小屋子里。
“或者叫我‘那个哭包’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
小女孩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那些更难听的称呼,但最后只是抿了抿那干裂的嘴唇。
“反正……我就是那个爱哭鬼。”
“没用的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