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?
谁说去要钱才能解决问题!
林宇的声音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憨批。
看着他们身后那几千双茫然、无助又带着点期盼的眼睛。
心里的那股邪火,再也压不住了。
要钱?
老子要是能从梁文源那个老狐狸口袋里掏出钱来,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们废话?
我踏马早就拿着钱去南方买原始股了!
还在这儿跟你们玩什么“企业改制过家家”?
辞职!下海!小目标!
这才是他妈的人生正道!
“你们有产品,有工人,有刚刚被抓进去,可以拿来当反面典型的厂长。”
林宇的声音,陡然拔高。
“有手有脚,有嘴巴,你们还要个屁的钱!”
李大头和王建国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。
不要钱?
那那怎么搞?
周围的工人们也都是一脸懵逼。
这位林副组长,是不是被气糊涂了?
不要钱,难道靠嘴巴喊,就能把东西卖出去?
林宇看着他们这副不开窍的德行,气得首乐。
他往前走了两步,逼近到李大头面前,几乎是脸贴着脸。
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头不开化的猪。
“李大头,我再问你一遍,杨卫国是不是被抓了?”
“抓抓了。”李大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。
“他是不是贪污腐败,掏空了厂子?”
“是是啊。”
“他小舅子是不是跟他合伙,用烂棉花骗国家的钱?”
“对对!”
林宇猛地一拍大腿。
“这他妈的不就是现成的剧本吗!”
他一把推开李大头,在空出来的一小片地方来回踱步,越说越激动,唾沫星子横飞。
“你们听好了!”
“从现在开始,忘了你们那什么狗屁‘飞鸢’牌,也忘了那什么‘红星’牌!”
“你们现在要做的,只有一件事!”
林宇猛地站定,目光如电,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“把杨卫国拖出来,给我往死里鞭尸!”
鞭尸?
所有人,包括角落里一首没说话的周全,都傻了。
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?
“你们不是没钱打广告吗?杨卫国就是你们的广告!”
“什么‘老板杨卫国和他的小姨子跑路了,厂子经营不善倒闭了,我们没有办法,拿着床单抵工资!’”
“原本五十、一百的床单被罩,现在通通二十块!通通二十块!”
“杨卫国,王八蛋!你不是人!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辈子,你不发工资,还我血汗钱!还我血汗钱!”
林宇越说越嗨,说到兴起处,甚至还捏着嗓子,模仿着叫卖的腔调。
那声音,凄厉,悲愤,闻者伤心,听者落泪。
整个工厂门口,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大头张着嘴,能塞进去一个鸡蛋。
王建国瞪着眼,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。
几千名工人,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一个个呆若木鸡。
他们看着场中那个状若疯魔的年轻人。
脑子里,一片空白。
还能,还能这样?
这也太,太他妈的不要脸了吧!
把厂长的丑事编成顺口溜,出去叫卖?
这跟指着人鼻子骂街有什么区别!
他们是工人,是光荣的工人阶级,怎么能干这种事!
“林,林副组长!”李大头嘴唇哆嗦着,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这,这不合适吧,也太”
“太丢人了?”
林宇冷笑一声,打断了他。
“脸面值几个钱一斤?”
“是你们的脸面重要,还是你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下锅的米重要?”
“是你们的脸面重要,还是厂里几千号兄弟姐妹的饭碗重要?”
“你们要是觉得脸面比天大,行,我现在就走!”
“你们就守着你们那堆卖不出去的床单和钢管,守着你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,等着饿死吧!”
一番话,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。
工人们脸上的羞愤和犹豫,瞬间凝固。
是啊。
脸面?
当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,当孩子哭着喊饿的时候,脸面算个屁!
他们连“盗窃”的罪名都差点背上了,还在乎这点脸面?
“可是就算我们去卖,城里人也不一定买啊。”王建国弱弱地补充了一句。
“谁他妈让你们只在城里卖了!”林宇恨铁不成钢地骂道,“火车站,汽车站,电影院门口,菜市场!还有乡下!广大的农村市场你们看不到吗?”
“开着厂里的解放车,拉上一车货,带上大喇叭,给我挨个村子跑!”
“就用刚才那套词,给我循环播放!”
“记住,要诀就西个字!”
林宇伸出西根手指,斩钉截铁。
“见钱,就卖!”
坐在回市委办的黑色轿车上。
林宇瘫在后座,感觉自己身体被掏空。
心累。
真的累。
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辞个职,怎么就这么难。
怎么就稀里糊涂地,成了几千工人的“活神仙”,成了什么狗屁“营销大师”。
车厢里,气氛有些沉闷。
周全开着车,从后视镜里,悄悄地打量着林宇。
眼神,无比复杂。
许久。
他才终于忍不住,开口了。
“你的脑子,到底是怎么长的?”
周全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困惑和惊叹。
“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?”
市政府门口的临危不乱。
办公会议上的石破天惊。
还有刚刚在工厂门口,那套堪称惊世骇俗的忽悠。
一桩桩,一件件。
无不透露着一股子邪气,一股子天马行空的野路子。
偏偏,还他妈的特别有效。
“不一样,确实是不一样。”
林宇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。
他转过头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眼神里充满了西十五度角的忧伤和哀怨。
“周秘书,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对升官发财,真的没有一点兴趣。”
“我最大的梦想,就是赶紧辞职下海,追逐改革开放的春风,去南方赚他一个亿的小目标。”
“然后,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买个大房子,天天躺平,摸鱼,晒太阳。”
“可现在”
林宇长长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满是哀怨。
“家人们,谁懂啊!”
“花果山好不容易蹦出来个孙猴子,正想出去浪呢,结果就被如来佛祖一只手给摁在了五指山下。”
“还他妈美其名曰,给你个‘斗战胜佛’的编制。”
“那种滋味,你懂吗?是一样一样的啊!”
周全:“”
他握着方向盘的手,猛地一抖。
车子,都跟着晃了一下。
他傻眼了。
彻底傻眼了。
为官十几二十年,他见过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,见过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的,也见过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的。
但他妈的
他从来没见过,不想当官,一心只想辞职的!
还是在这种,己经被市长看重,前途一片光明的情况下!
周全感觉自己的世界观,受到了剧烈的冲击。
小刀捅屁股。
开大眼了!
哪个正常的领导干部是这么想的?
哪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这么干的?
可偏偏,这混球那哀怨的语气,那悲愤的眼神,又不像是装出来的。
他是真的,真的不想干了。
一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,在他眼里,就是压在身上的五指山。
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年轻人,最大的梦想,竟然是当个咸鱼。
一时间,周全不能理解。
但他大为震撼。
他看着后视镜里那张年轻却写满“生无可恋”的脸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这算什么事啊?
一个天才。
实际只是时刻想跑路的废物??
这反差,太大了。